财主家的余粮

(资料图)

查看美联储最新公布的货币供应数据，会有一些令人吃惊的发现：

截止2023年3月，美元M2（通常被认为是美国的“广义货币”）供应，已经连续四个月同比负增长，至于其环比负增长的时间，更是已经长达一年。

数据来源：美联储

从图表上很显然可以看出，一年前的2022年3月，美元M2供应量，达到其历史的最高点21.74万亿元，然后便是迄今为止的不断萎缩。

2022年6月，是21.6万亿美元；

2022年9月，是21.5万亿美元；

2022年12月，是21.2万亿美元；

最新的2023年3月，是20.8万亿美元。

2023年3月，美元M2的同比负增长达到了4.24%，环比负增长也超过1%，双双创下美国有M2统计数据以来（1959年以来）萎缩最严重的一个月。

当代信用货币体系之下，任何一个经济体内部的广义货币负增长，都是非常不寻常的现象，而且必将对经济体系带来一些深远的影响。

原因嘛，我在以前的文章中曾经有过提及。

与金本位时代不同，当代主要经济体的基础货币，其“一出生”就天然带着债务、带着利息，因为信用货币最开始发行的方式，要么是通过购买债券的方式，要么是通过央行的再贷款，而M2这样的广义货币定义，则是基础货币经过在经济体内部的多次流通，然后在金融体系内形成的一个社会的总信用数据。

所以，一般来说，一个经济体的广义货币同比增速，是不能低于实体经济部门所支付的终端平均利率。

“终端平均利率”，是我自己定义的一个概念，主要是指真正使用资金并支付利息的居民、非金融企业和政府所支付的平均利率。

为什么不包括金融部门？

这是因为，本质上说，金融部门只是一个社会的资金中介，不管货币在金融体系里怎么流转，只要不是彻头彻尾的骗局，其最终一定是把资金借贷给支付利息的生产、消费部门，让它们承担终端的利息成本。

可以想象，如果一个社会的广义货币同比增速，如果在较长一段时间内低于我所说的“终端利率”，那么一定会带来整个社会的信用急剧收缩和大量的破产、债务违约等事件。

1959年美国正式出现M2统计数据，之后一直到2022年12月份之前，美元M2数据从未出现过同比负增长，更别说超过3个月的同比负增长，就是这个原因。

数据来源：美联储

虽然说，1959-2022年美国的官方M2数据从未出现过同比负增长，但是，如果进一步追溯到1959年之前，根据米尔顿-弗里德曼（Milton Friedman）与安娜-施瓦茨（Anna Jacobson Schwartz）合著的《美国货币史》，自美联储成立之后的1914年到1958年，美国广义货币曾经有过5次出现超过3个月的收缩期，其中包括：

1921年3月-1922年8月；

1929年9月-1935年1月；

1937年11月-1939年2月；

1948年3月-1949年7月；

1951年2月-1951年11月。

数据来源：《美国货币史：1867-1960》

我们不妨来看一下，以往5次美国广义货币出现急剧收缩的前后，都发生了什么？

1921年-1922年的广义货币收缩，是因为此前的1916-1919年，美国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，美联储开动印钞机，压低国债利率，帮助政府实行战争融资，由此导致政府债务和广义货币供应量猛增。战争结束之后，随着货币政策的正常化，美国的广义货币出现了持续一年半的收缩，与M2收缩对应的，是美国战后的一轮深度经济衰退。

1929-1935年的广义货币收缩，是因为大萧条爆发前夕及爆发之后，国际社会黄金持续流入美国，在金本位体系下，这大大增加了美国的货币供应且压低了美国的利率，由此导致美国的企业、居民部门债务持续猛增。大萧条爆发之后，整个社会的债务去杠杆进程，导致美国的广义货币持续出现长达5年半的长期收缩——这种持续的货币收缩，加剧了美国有史以来持续时间最长、强度最深的经济衰退。

1937-1939年的广义货币收缩，是因为此前的1934年，罗斯福政府将美元大幅度贬值（由原来的20.67美元=1盎司黄金的金本位改为34美元=1盎司黄金），同时，没收民间的所有黄金用来印钞，增加货币供应，由此带来美国基础货币供应量猛增。为了控制基础货币飞涨，美联储又将商业银行的准备金率翻倍，由此带来了美国持续近一年半的货币收缩，与此伴随的同样是美国的一轮深度经济衰退。

1948 -1949年的广义货币收缩，同样是因为美国1941年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，美联储放开印钞机为政府实施战争融资，同时，实施收益率曲线控制政策（YCC），持续压低美国的国债收益率，美国广义货币供应的增速创下迄今为止的历史最高水平——随着1947年美国的通货膨胀暴增，美联储和美国政府不得不收紧货币政策，由此带来了美国广义货币的急剧收缩，与这一轮收缩伴随的，又是一轮轻度的经济衰退。

1951年的广义货币收缩，则是因为1949年美国经济衰退之后，美联储再度放松货币政策，再加上朝鲜战争的影响，由此导致美国的通胀率迅速出现抬升，为了控制通胀反弹，美联储不得不再度收紧货币政策，由此带来了又一轮的广义货币收缩。

总结1959年之前5次美国广义货币的超过3个月的收缩期，可以发现如下共同特征：

1）广义货币收缩前2年，美联储一定实施过疯狂印钞政策，大幅度压低了美元利率；

2）在疯狂印钞之前，美国大概率经历了一轮短暂的经济衰退，正是为了挽救经济衰退，美联储才疯狂印钞并压低国债收益率；

3）广义货币收缩前后，美国基本都出现过高通胀（1929年没有出现高通胀，但是有股市暴涨），正是通胀迫使美联储不得不收紧货币政策；

4）广义货币收缩之后，美国的通胀率必然会出现大幅度的下降；

5）只要广义货币收缩的时间超过1年，美国必然会经历一轮经济衰退（1951年没有伴随经济衰退，因为其广义货币收缩的持续时间只有10个月）；

……

数据来源：《美国货币史：1867-1960》

咦？！

你是不是马上发现，2022年底迄今的美元M2负增长，好像也符合这个规律呢！

前期的疯狂印钞、压低国债收益率、高通胀、股市暴涨……样样不落，甚至，连更早之前的短期衰退（2020年疫情衰退）都非常类似，如果说与现在有区别，那就是，虽然M2负增长，但现在美国还没有进入经济衰退。

为什么会出现“这些奇怪的相似点”呢？

当然还是因为债务。

信用货币体系之下，既然每一笔新钱都是带着利息和债务而出现的，在资金在实体经济流转之后，这些钱最终还是要连本带利地回到金融体系中来。

货币政策正常化所带来信用收缩，意味着很多原来的短期借款会被偿还，原来超发的基础货币也会被央行收回一部分，这自然就降低了广义货币的增速。

更重要的是，随着利率的抬升，更少的人借钱，经济活动受到了抑制，这减缓了金钱流通的速度和频次，用金融行业的话来说，这会“降低货币乘数”，从而导致广义货币实现收缩，而这种收缩，在实体经济中的表现，就是经济衰退！

简单来说，信用货币体系之下，只要有前面的疯狂印钞和通货膨胀，然后伴随着持续的信用收缩和利率抬升，必然会带来一轮广义货币的较低增速和经济衰退，某种程度上说，可以把这个过程，看作弹簧的拉伸与收缩。

有人可能会问，2008年-2014年的疯狂印钞，后来美联储的缩表为什么没有造成广义货币增速出现负增长？

大家可以看一下上面的图。

首先，2008年之后美联储的每一轮疯狂印钞，并没有带来广义货币的超高增速，只是略高一点儿的水平；

其次，2010年第一轮QE结束之后，美国的M2增速，也同样出现了快速的下降，M2增速一度降低到1.5%附近，眼看要坠入负值的时候，美联储赶紧又实施了QE2、QE3，再次扩大印钞规模，所以挽救了广义货币的增速；

最后，在2011-2013年的屡次印钞中，美国的通胀始终处于很低的水平，基础货币的信用派生很弱，货币乘数持续降低，所以M2增速一直就上不去，当然也不需要美联储刻意抬高利率压制其出现负增长。

实际上，不仅2008年之后是这样的情况，1990-1995年的美国也一直都是这种情况，只要通胀数据不高，美联储就不用刻意实施货币紧缩，更不会提高利率来抑制经济扩张。

然而，现在的情况是，美国的通胀数据依然高企，美联储不断地给外界宣称自己以抗击通胀为己任，所以如果不出现大的意外，美国广义货币收缩，大概率会持续超过一年时间。

从以往5次美国广义货币收缩规律看，接下来美国的通胀、经济衰退状况，并不难判断。